應用理論:完形的阻抗 (Gestalt Resistance)
「解凍」的啟動會雖然製造了足夠的危機感,但改變的道路遠比想像中更加崎嶇。艾佛勒深知,打破舊平衡只是第一步,當人們被迫離開舒適區時,他們會本能地產生各種各樣的阻抗 (Resistance)。
這正是心理學完形(Gestalt)流派的核心觀點之一。阻抗並非壞事,它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,保護個體免受過快的、無法承受的變化所帶來的衝擊。艾佛勒的任務不是去「消滅」阻抗,而是去「理解」阻抗背後的未滿足需求,並與之共舞。
第一個行動研究Sprint的目標被設定為:「在兩週內,採用『契約式開發』模式,共同交付一個完整的前後端功能,並將協作的等待時間從80%降低到40%以下。」
為了達成這個目標,艾佛勒設計了一場全新的會議 「API契約設計會」。他要求前後端團隊在寫任何一行代碼之前,必須先坐下來,共同設計和定義好API的規格,並將其作為一份雙方共同簽署的「契約」。
然而,在這場被寄予厚望的會議上,團隊的阻抗行為,像教科書一樣輪番上演。
1. 內攝 (Introjection)
艾佛勒首先邀請大家對「契約式開發」這個新模式提出疑問和顧慮。然而,會議室裡一片沉默。成員們低著頭,眼神游移,沒有人發言。
這就是典型的內攝。他們像吞下不喜歡的食物一樣,不加咀嚼和消化,就全盤接受了這個「權威」(艾佛勒和CTO)提出的新規則。他們表面上順從,但內心深處並不認同。他們不提問,不是因為沒有疑問,而是因為過去的經驗告訴他們:「提問是危險的」、「反對是沒有用的」。這種沉默是一種消極的抵抗,為後續的失敗埋下了伏筆。
2. 投射 (Projection)
艾佛勒試圖打破僵局,他問道:「大家覺得,過去是什麼阻礙了我們進行這樣的前期設計?」
一位後端工程師立刻回答:「還不是因為PM的需求一直在變!我們今天設計好了,明天PM一句話就全推翻了,有什麼用?」
另一位前端工程師也附和:「是啊,業務端總是提出一些不切實際的時間要求,我們哪有時間坐下來慢悠悠地設計?」
這就是投射。團隊成員將改變的困難和責任,完全歸咎於外部因素(PM、業務)。他們將自己不願改變的內在焦慮,「投射」到別人身上,將自己定位為無辜的受害者。這樣,他們就不必為自己的行為和選擇負責了。
3. 折射 (Deflection)
看到氣氛開始變得充滿指責,艾佛勒試圖將話題拉回來:「我們先不談論外部因素,就我們前後端兩個團隊之間,我們可以做些什麼來改善合作?」
這時,資深後端工程師大衛開口了。但他談的不是協作,而是技術細節。「我覺得,如果我們把API的協議從RESTful換成gRPC,性能會好很多,很多溝通問題就自然解決了。」
這個提議立刻引發了一場關於技術選型的熱烈討論。前端的馬克也興致勃勃地加入了進來,開始討論GraphQL的優劣。
這就是折射。團隊透過轉移話題、談論一些有趣的但並非當前核心問題的細節,來迴避真正需要面對的、充滿挑戰和情感張力的主題 即他們之間破損的關係和協作模式。談論技術是安全的、理性的,而談論感受和關係則是危險的、不舒服的。
4. 融合 (Confluence)
會議進行到一半,艾佛勒試圖讓大家對API的幾個關鍵字段達成共識。他問:「對於『用戶狀態』這個字段,大家覺得用數字還是字符串來表示比較好?」
一位資淺的前端工程師剛想說話,但看了看旁邊的馬克,又把話嚥了回去。馬克直接說:「我們都可以,後端怎麼方便怎麼來。」後端團隊那邊也傳來附和的聲音:「對,我們沒意見。」
這就是融合。團隊成員為了避免衝突,放棄了自己的立場和邊界,盲目地尋求一致。他們假裝彼此之間沒有差異,沒有不同意見。這種「你好我好大家好」的虛假和諧,實際上扼殺了所有創造性的張力,導致最終的決策質量低下。沒有人真正對這個決策負責,因為它不是經過有意義的辯論後達成的共識。
一場本應充滿建設性對話的設計會,就在這四種阻抗行為的交織下,變成了一場低效的「過場」。雖然最終也產出了一份所謂的「API契約」,但艾佛勒知道,這份契約是脆弱的,它沒有承載任何真正的承諾。
在會議結束後的回顧中,穆拉提感到非常失望:「看來沒用,他們根本不想改變。」
艾佛勒卻很平靜:「不,這不是沒用,這是非常寶貴的『資料』。這場會議讓我們清楚地看到了團隊的阻抗模式。他們不是不想改變,而是害怕改變。我們的『解凍』還遠遠不夠,我們還沒有為他們建立一個足夠安全的『容器』,讓他們敢於放下這些防禦。」
他看著穆拉提,眼神篤定:「在教他們如何『游泳』之前,我們必須先讓他們相信,這個『泳池』是安全的,即使嗆了水,也不會淹死。」
接下來的挑戰,將從處理問題,轉向處理「人」 處理人的恐懼,建立一個真正安全的對話空間。